纪录港讯 近期最令人震( zhèn)惊和遗憾的消息，莫过于( yú)这条新闻。
据外媒IndieWire报道，电( diàn)影届巨匠侯孝贤目前已( yǐ)经退休，正在与失智症作( zuò)斗争，知情人士透露他已( yǐ)不可能再拍摄电影了。
观( guān)众期盼已久的他的新片( piàn)《舒兰河上》，此前曾已经开( kāi)始勘景，也不会拍了。
10月25日( rì)，侯孝贤家人发布声明，向( xiàng)外界公布他的近况。家属( shǔ)证实其罹患阿尔兹海默( mò)症，并透露侯导早前获悉( xī)自己患病后，仍在准备下( xià)一部电影，一直到确诊新( xīn)冠肺炎，后遗症连带影响( xiǎng)病情才暂停工作。
家属表( biǎo)示，侯孝贤现在已经完全( quán)回归家庭生活，并且安心( xīn)休养，身心状态平顺，并无( wú)大碍，公司业务依旧持续( xù)运作。
侯孝贤家属声明
目( mù)前已知侯孝贤还会在长( zhǎng)片《车顶上的玄天上帝》中( zhōng)署名制作人，该片是他长( zhǎng)期合作的美术指导黄文( wén)英首部导演作品。
2015年获得( dé)戛纳最佳导演的《刺客聂( niè)隐娘》，成为侯孝贤执导的( de)最后一部电影。
犹记得在( zài)2020年，最治愈人心的电影瞬( shùn)间，来自金马奖。
当时73岁的( de)侯孝贤获得金马终身成( chéng)就奖，日本导演是枝裕和( hé)提前隔离十四天，专程来( lái)到现场为他致辞。
这位侯( hóu)孝贤迷弟，当晚主动更新( xīn)了自己的身份：“当然我们( men)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但我( wǒ)始终认为，我就是他其中( zhōng)一位儿子”。
认“父“现场，引得( dé)满堂彩。
眉目越发慈祥的( de)侯孝贤“wo~”得一声，少年心性( xìng)犹在。
后续为侯孝贤上台( tái)颁奖的“福禄寿”——摄影李屏( píng)宾、剪辑廖庆松、声效杜笃( dǔ)之，醋意大发：“侯导不是只( zhǐ)有一个儿子，我们都是你( nǐ)的孩子。”
这些中国台湾电( diàn)影工业的执牛耳者，可以( yǐ)称为侯孝贤的徒子徒孙( sūn)。
与之共事的时间，像李屏( píng)宾说的，“加起来都几百年( nián)了”。
从领军“台湾新电影运( yùn)动”，千金散尽只为拍好电( diàn)影，再到接手金马行政事( shì)务，创办“金马电影学院”，不( bù)遗余力推新人。
侯孝贤对( duì)中国台湾乃至华语电影( yǐng)事业的发展，居功至伟。
据( jù)说，最初接到获奖通知时( shí)，侯孝贤的第一反应是要( yào)把奖金，反向捐给金马奖( jiǎng)。
工作人员十分感动然后( hòu)提醒他，终身成就奖是没( méi)有奖金的。
台上的和乐融( róng)融，之所以能那么动人。
因( yīn)其不是对位高权重者的( de)虚词吹捧，而是对鞠躬尽( jǐn)瘁的大家长和精神之父( fù)的由衷爱戴。
人们对他的( de)爱，除了他艺术上的成就( jiù)、做出的贡献，更多的来自( zì)于侯孝贤个人魅力。
正因( yīn)他是如此可爱的一个人( rén)，才能拍出如此有生命力( lì)的电影。
茬架男孩
侯孝贤( xián)来自江湖。
他从小在凤山( shān)的城隍庙长大，打架是他( tā)们那代孩子的社交方式( shì)。
内部打完，再去跟外面打( dǎ)。
想要建立自己的名声，那( nà)就“打一次大的”，比如砸士( shì)官俱乐部。
侯孝贤个子小( xiǎo)，但是架打得又猛又勇。
慢( màn)慢地，他发现别人看自己( jǐ)的眼光不一样了，多少会( huì)带点尊敬。
朋友受欺负，跑( pǎo)回来找他撑腰，说报他的( de)名字不顶用。
侯孝贤冲过( guò)去找到那人就打，发现对( duì)方并不还手，“不知道为什( shén)么，原来你已经有（名声）累( lèi)积了。”
暴力的直接有效，一( yī)度被他带到电影片场。
那( nà)个年代，片场也是一个鱼( yú)龙混杂的江湖。
出了状况( kuàng)，直接开打，“几乎每个片子( zi)都打。”
彼时还在当编剧的( de)侯孝贤，有次开工迟到了( le)，被同一个公司的导演和( hé)副导，联手给难堪。
侯孝贤( xián)不废话，挑起架头：“好，到外( wài)面来。”
这一招屡试不爽，对( duì)方再不敢吭声。
还有一次( cì)在《就是溜溜的她》——侯孝贤( xián)执导第一部片子的片场( chǎng)，制片和摄影助理突然打( dǎ)起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 dì)追着，侯孝贤也不自觉地( dì)跟着跑。
跑到一半，他突然( rán)想，“不行，今天我开始当导( dǎo)演，不能打了。”
果然说到做( zuò)到，当导演以后，再没打过( guò)人。
但后果是，侯孝贤的手( shǒu)经常骨折受伤。
因为脾气( qì)上来的时候，他只能用拳( quán)砸门，砸墙，或者砸其他任( rèn)何面前的物件。
到了片场( chǎng)，若看到侯孝贤手上突然( rán)缠绷带打石膏，所有人都( dōu)会识趣地乖乖闭嘴。
当然( rán)，市民侯孝贤可以不管这( zhè)些。
有天侯孝贤拍完戏，深( shēn)夜坐计程车回家。
结果在( zài)车上和年龄相仿的司机( jī)聊起了政治，话不投机、争( zhēng)执激烈。
两个五十几岁的( de)人，居然把车停在路边，扭( niǔ)打起来。
打完后，两个人整( zhěng)了整衣服上车，当作无事( shì)发生，继续往前开。
三个眼( yǎn)神
少年侯孝贤，是个“无恶( è)不作的小混混”。
打架、偷钱( qián)、赌博。
家里用来维持生计( jì)的存折，都被他偷去赌博( bó)，而且只玩赌赔比率最大( dà)的。
在家人眼里，侯孝贤就( jiù)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小子( zi)。
后来拍摄自传电影《童年( nián)往事》，侯孝贤称自己拍的( de)其实是童年时代忘不了( le)的三个眼神。
第一个眼神( shén)来自母亲。
当时母亲得了( le)喉癌，刚从台北看病回来( lái)，晚上她正在整理东西，侯( hóu)孝贤问“你在干吗”。
他忘了( le)母亲说过什么，只记得她( tā)看了自己一眼。
眼神里满( mǎn)是责备——你怎么可以乱家( jiā)里的花钱？
第二个眼神是( shì)在母亲去世的时候。
因为( wèi)母亲是基督徒，葬礼上大( dà)家都唱圣歌送别她。
侯孝( xiào)贤站在哥哥后面，一边唱( chàng)歌一边哭。
结果哥哥回头( tóu)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原( yuán)来你也会哭啊？”
最后一个( gè)眼神是在祖母去世的时( shí)候。
当时87岁的祖母已经器( qì)官衰竭、大小便失禁，终日( rì)躺在榻榻米上。
爸妈病逝( shì)，哥姐又都在外地教书，家( jiā)里只有侯孝贤和弟弟负( fù)责照顾祖母。
直到有一天( tiān)发现蚂蚁爬到了她的身( shēn)上，他们才知道一直昏睡( shuì)的祖母，已经去世了。
殓尸( shī)人掀过祖母的身体，发现( xiàn)身下已经流出了血水。
他( tā)回头狠狠看了他们一眼( yǎn)，眼神明显在骂“不孝子孙( sūn)”。
这三个眼神都跟死亡有( yǒu)关。
在这些瞬间，侯孝贤正( zhèng)慢慢形成看待世界的方( fāng)法。
一个热情的白羊座导( dǎo)演，为什么拍出来的电影( yǐng)总有股苍凉的味道？
侯孝( xiào)贤后来才明白：我们在童( tóng)年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 le)一个眼光，是逃不掉的，不( bù)自觉的。
当兵后，侯孝贤不( bù)自觉地与过去的生活一( yī)刀两断。
他走上了文艺创( chuàng)作的道路，而没有成为一( yī)个帮派分子。
这是从小生( shēng)活的环境，无形之中决定( dìng)的。
他的父亲曾是广东梅( méi)县的教育局长，母亲是小( xiǎo)学老师。
侯孝贤的少年也( yě)不光只是打架，同时还看( kàn)了很多武侠小说、言情小( xiǎo)说，还有戏曲和电影。
其中( zhōng)有一件事情对侯孝贤触( chù)动很大。
他那个说提他名( míng)字没用的朋友，再度闯祸( huò)，让他去帮忙。
打完架后去( qù)朋友家玩，朋友母亲是当( dāng)地小学的校长，问起了侯( hóu)孝贤的父亲，表现出非常( cháng)大的尊敬。
年少的侯孝贤( xián)因此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jī)。
“我当时就明白其实我不( bù)可能变坏，家里父母加上( shàng)从小看过的这些书，一定( dìng)会在无形之中带给你影( yǐng)响。
就像我每次去打架都( dōu)是被别人拉去帮忙，我没( méi)有办法无缘无故打人一( yī)样。”
生命的经验
侯孝贤的( de)电影，是生命经验的胜利( lì)。
真实平淡，同时意味悠长( zhǎng)。
就像他最喜欢的男演员( yuán)，布袋戏大师李天禄。
大致( zhì)的戏讲给他听后，他在镜( jìng)头里就可以即兴表演，用( yòng)的完全是自己的语言。
围( wéi)观的人看他的戏，直接哭( kū)出来，说像看到自己阿公( gōng)。
李天禄在《恋恋风尘》里演( yǎn)主角阿公
谈创作时说，侯( hóu)孝贤说，“照理论拍就完蛋( dàn)了”。
他不喜欢提前框死的( de)东西。
是枝裕和携处女作( zuò)《幻之光》去威尼斯时，曾向( xiàng)他取经。
原本期待被表扬( yáng)的新人导演，结果等来了( le)侯孝贤的批评，“为什么要( yào)提前画好分镜？”
在他眼里( lǐ)，怎么摆镜头，当然要到现( xiàn)场看环境和演员的状态( tài)，才能决定的。
在那之后，是( shì)枝裕和拍电影再也不敢( gǎn)画分镜。
侯孝贤有很多剧( jù)本都是聊出来的。
比如《冬( dōng)冬的假期》是朱天文的故( gù)事，《恋恋风尘》是吴念真的( de)故事。
《恋恋风尘》上映后，很( hěn)多人跑去吴念真家里追( zhuī)问他的初恋往事。
现任太( tài)太一开始还泡茶接客，最( zuì)后终于忍不住，在丈夫面( miàn)前哭了起来。
吴念真很愧( kuì)疚。
“作为一个创作者的太( tài)太，某些部分是很可怜的( de)。”
“因为那时候是身家性命( mìng)掏出来给别人看嘛。”
《南国( guó)，再见南国》则加入了演员( yuán)高捷的人生经历。
电影中( zhōng)有句经典台词： “X他妈的，我( wǒ)就想开个餐厅而已，还要( yào)过五关斩六将。”
当演员之( zhī)前，高捷是一个饭店大厨( chú)。
《南国》里不仅是真手艺上( shàng)阵，包括后来的《海上花》，满( mǎn)桌子的美味珍馐其实都( dōu)是高捷亲自做的。
《好男好( hǎo)女》去戛纳参展期间，高捷( jié)、伊能静、林强三个人租了( le)个公寓，整天玩在一起。
侯( hóu)孝贤看到三个人的状态( tài)，后来才有了《南国，再见南( nán)国》的故事。
这些个体的生( shēng)命经验，经过摄影机投放( fàng)后，在全世界范围内释放( fàng)着经久不衰的魅力。
就像( xiàng)贾樟柯当初看到《风柜来( lái)的人》，感到分明在拍自己( jǐ)山西老家的那群朋友。
赤( chì)子归心
创作是一个人最( zuì)好的名片。
侯孝贤的电影( yǐng)有多真实，他的人就有多( duō)真实。
反之亦然。
上世纪90年( nián)代，侯孝贤曾担任张艺谋( móu)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 guà)》的监制。
按侯孝贤的意思( sī)，这电影应该拍成《红楼梦( mèng)》那样密密实实的大家族( zú)生活长卷。
当时年轻气盛( shèng)的张艺谋一句都没听进( jìn)去。
他将故事背景搬到山( shān)西的乔家大院，利用构图( tú)和色彩的符号学，去展现( xiàn)一个封建女性生存的压( yā)抑空间。
以自己的路径，得( dé)到了国际影坛的认可。
十( shí)几年后，张艺谋带着商业( yè)大片《英雄》，来到台湾与侯( hóu)孝贤碰面。
他没有评价电( diàn)影好坏，而是说，这是一部( bù)中国需要的主流电影。
再( zài)到后来被问及对《千里走( zǒu)单骑》的看法，他直言“张艺( yì)谋的笔秃了，想回也回不( bù)来了。”
两个人，还有田壮壮( zhuàng)，在八九十年代曾经是相( xiāng)谈甚欢的好朋友。
但无论( lùn)是创作还是生活态度上( shàng)的分歧，两个人注定要渐( jiàn)行渐远。
与大陆提供给张( zhāng)艺谋的权力场域不同，侯( hóu)孝贤始终在轻盈地生活( huó)着。
早年，杨德昌找不到投( tóu)资，他抵押自己的房子，帮( bāng)他投拍《青梅竹马》并亲自( zì)出演男主角。
《悲情城市》意( yì)外卖座，他把自己的分红( hóng)拿出来，让杜笃之和廖庆( qìng)松升级设备。
老婆永远在( zài)骂他赚不到钱，因为赚一( yī)点都分光了。
侯孝贤认为( wèi)千金散尽是种气魄，“你舍( shě)不得放怎么会空，不空又( yòu)怎么去装？”
几十年来，荣誉( yù)和地位并没有改变他的( de)行事方式。
金马执委会主( zhǔ)席五年就任期间，侯孝贤( xián)的一大创举就是金马影( yǐng)人夜市趴。
大咖名流穿着( zhe)西装，在帐篷里的夜市大( dà)排档豪放开吃，抽烟喝酒( jiǔ)聊电影。
麦霸侯孝贤则会( huì)登台献唱《黄昏的故乡》和( hé)《悲情城市》，作为宴宾保留( liú)节目。
1997年，法国导演奥利维( wéi)耶·阿萨亚斯拍了一部纪( jì)录片——《侯孝贤的画像》。
早已( yǐ)蜚声国际的侯导，带着外( wài)宾去参观自己的出生地( dì)。
路上遇到了以前的邻居( jū)，他热络地跟对方攀谈，80岁( suì)的老爷子这才认出他来( lái)。
他是谁，他经历过什么，侯( hóu)孝贤都能一一细数给法( fǎ)国人听。
见到儿时玩伴，还( hái)跟他们一起玩了会儿玻( bō)璃弹珠。
弹珠比他们小时( shí)候玩的那种，大了许多。
不( bù)论过了多久，去过多远的( de)地方，他始终是奶奶口中( zhōng)挨家挨户寻找呼喊的“阿( ā)哈”。
童年的他，站在芒果树( shù)上。
感受着风、蝉鸣，树的摇( yáo)晃，那一刻也许已经是他( tā)生命永恒的凝结。
作者：書( shū)崎
